耶和华是我的力量
是我的诗歌
他也成了我的拯救 --诗篇118:14
作者:鲁西西
鲁西西 中国大陆基督徒,诗人,作家。着有《纪念叶子》、《再也不会消逝》、《国度》等。
几近生命的终结
时间要追溯到1999年,那一年我33岁。我正处于人生的几个重大关口:婚姻没有幸福、写作没有突破口、人生没有意义,而且我几乎停止了写作。
作为一个笔耕了十几年的诗人,生命的早期曾与徐迟、柯蓝等名家一起出书,在国内外发表数百篇诗文,有诗歌译介到国外,突然停止了写作,而且是不想再写作,这的确意味着生命的终止—因为我一向将写作看作生命的一切。这并非因为我写不下去,而是因为,这样写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不只一次独自走在街头,走在茫茫人海中,时不时也会仰望天穹,但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感到自己生命的孤单。这么多年来我都在寻找,按我自己幸福的标准在寻找,我希望婚姻带给我温馨、港湾与幸福,诗歌带给我理解、名声与友爱,没想到,33岁了,我一无所有。
婚姻的黑暗,使我天天想着离婚,诗歌也写到了死亡的程度:
心灵有多顽固,路途就有多远
我丢下睡眠,而没感到疲惫
我丢下亲人,活在沙粒做的陌路中间
—《白色的栅栏》
出生和死亡迅速交换完衣服
冰冷的水池边相互清洗的人们还在休眠
逃生的蚂蚁一片混乱
—《焦渴的大地》
如果你再细致些我其实没有灵魂
音乐和诗歌抚摸过的全都是肉体
—《给祖国书》
就像这些诗所描述的,我不仅活在婚姻的黑暗中,而且活在对周围人群、对未来、对自己生命的完全绝望中。记得当时很多人读了我的诗后,告诉我的就是这样两个字:绝望。当时很少有人这样评价诗歌,谈得最多的倒是诗歌的写作技巧、修辞、诗语言等,可见绝望不仅贯穿于我每时每刻的日常生活、一言一行,还不由自主地越过技巧、修辞、诗歌语言跃然于纸上。
因我不是那种可以将生命与写作分开的诗人,我也不赞成这样的分开,也不相信这样的分开。一篇篇作品就像一个妇人所怀的一个个孩子,即使看起来是分开的,但其中的联系却是隐秘的。
所以,从这些诗即可以看出,不仅我的写作,我的婚姻,我的工作,我整个的生命都走在了绝望这一悬崖峭壁上。
这也是我写作停笔的主要原因。靠技巧写作吗?靠修辞写作吗?靠才能写作吗?靠阅读写作吗?靠绝望写作吗?这样写出来的作品能带给我什么,能带给阅读者什么?像艾略特那样带来最后的名声?像庞德那样带来诗界的权威和荣誉?或者真的能给我帮助、温暖、使我整天活在文字中,而不是现实生活中?……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的婚姻早在结婚时就埋下了危机。那时丈夫考上了研究生,而我在一所中学教书,之后很快有了孩子。经济的重压、繁重的家务、教学及两地分居,使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诗人。为了丈夫和孩子,我一度停止过写作。为了丈夫和孩子,我甚至可以不再写作,如果写作妨碍自己获得幸福的话。丈夫完成学业后,在大学教了一段时间的书,就下海开始了他漫长的经商之旅。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外面,生活在各高级酒店,和各样的饭馆里,很少回家。那时,我的孤独与生活的黑暗真是难以言表,因我知道他在外面一直有女人,是不同的女人。
在这种生活无望、婚姻无望、写作无望,也就是诗歌、小说根本无法拯救自我、拯救婚姻、唤醒我僵死的内心时,我就想到了自杀。当时中国诗坛诗人自杀屡见不鲜,我也想步他们的后尘……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给”跳楼自杀的老诗人徐迟,题目叫《幻灭》,其中有一句是这样的:他厌恶的城市,我仍在居住//他逃离的婚姻,我已经卷入……。那时,我就把他的死归给了日益世俗化商业化的、使人日益孤独、不断犯罪不断堕落的城市,同时也是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它不仅夺走了诗人徐迟,还夺走了很多虽然活着却像死了的人,譬如我。
徐迟的自杀给了我极大的打击。可以这样说:我刚刚送走海子的自杀,又迎来了徐迟的自杀,之后就是昌耀的自杀,其中亦有顾城的自杀与谢烨的被杀。这些都是诗人的自杀。还有很多未成名诗人的自杀,我就不一一说了,数目也是惊人的大—每听到一个诗人离去,就像我和他们一起离去。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处于已死状态。
有一段时间,就是徐迟死后的那一段时间,亦是我生命最最无助的那段时间,我由远离世俗、远离城市忽然变得憎恨起我所居住的城市来……我没有办法向它追讨,我不知道老诗人徐迟死在这座城市的哪个环节:肯定不是他所跳的那栋楼,更不是将他接住的那块地面。
我坐在街头的木椅上,看着无数辆车来往穿梭:没有一辆车知道徐迟的死,没有一辆车在意徐迟的死。我甚至想到,它们所辗轧的街道就是徐迟。每一辆车经过,都仿佛走在徐迟身上。看着看着,我就觉得它们辗轧的不是徐迟,是我。这就是我的长诗《明天见》的最初起因—尽管这首长诗在当时极为先锋的《大家》上作为凸凹文本(实验文本)发表后引起了一定的反响。写完了《明天见》,我感到生命到了最后关头。
我就这样与我的生命挣扎与僵持着,与我的婚姻挣扎与僵持着,与我使用的文字挣扎与僵持着,与我研读的各样书籍挣扎与僵持着,我还与我居住的这座城市、我生存的各样环境挣扎与僵持,甚至与死亡挣扎与僵持着……从此,我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不喜欢出门,甚至不喜欢城市的街道……
我差不多没有再写诗歌。我也确实没有再写诗歌。偶尔写几句,那也不能再叫诗歌,而叫死亡。像一个四面楚歌的人,我用自己沙哑的喉咙向所居住的城市、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生命说了一声:明天见!
因为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背负不起我自己了……
最后的寻找
33年的人生旅程中,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生命真谛的追寻。我曾以为这个真谛就藏在历朝历代的书本中,所以,我如饥似渴地读书,读古今中外的文学书、哲学书、历史书、科学书、各名人传记等。我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图书馆和书店,最愿意和人谈起的也是书,家里到处堆放的也是书。书成了我生命营养的唯一来源,也成了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记得一整套《红楼梦》,我从20岁开始每年都读……直到把自己读成林黛玉、安娜?卡列宁娜、茨维塔耶娃、三毛、西尔维亚?普拉斯—这些女人多是自杀,也许我的自杀情绪就是从这里来的。
那时我还读海德格尔、荷尔德林和萨特。现在想来,我的绝望也许与他们提出的存在主义有关,与他们的哲学思想背后所支持的用技术的眼光看世界,对人生采取无所作为的“听任”—这是海德格尔最爱用的两个字眼—的绝望态度一脉相承。当然,影响我的哲学家、思想家还有柏拉图、苏格拉底、康德、狄德罗、鲁索、尼采、福科、马尔库塞、哈贝马斯……
后来,我就从《时间简史》、《宇宙的最后三分钟》、《夸克与蜗牛》等科普著作中探寻过去与未来的足迹,探求人类的起源,地球的起源,以及人死了到底往哪里去。我也曾被它们深深地吸引,认为世界真的会像史蒂芬?霍金等人认为的,从一个奇点而来,最后要坍缩回到奇点。
我的思想整日被这些人的观点,不断变化的观点困扰着……
突然有一天,我对我所看的这些书都产生了怀疑,因为没有一本能解决我人生的困惑,没有一本能给我生命的真谛与意义,就连驰名中外的汉语言文学前辈鲁迅,当我一篇一篇读他的文章的时候,除了感受到里面的谩骂与仇视,我没有再找到其它。我开始学习用批评的眼光重读这些书,并再次被困扰,再次感到了人生的虚空……因为我看到了这些哲人背后与我一样的无序。
1999年,真是我人生极度沮丧无望的一年,在我靠着书本、诗歌、婚姻无法缔造自己生命幸福的时候,在我还没有最后选择怎样自杀的时候—尽管我想过很多种自杀,我首先选择了停止写作与离婚。
之后,我对朋友们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缺乏信仰!我也告诉朋友们,我之所以失败与无望,就是因为缺乏信仰,我的诗歌缺乏信仰,我的婚姻缺乏信仰,我的人生缺乏信仰……因为,每每我读到西方那些有信仰背景的文学大师的作品时,从他们作品中文本的平衡、内在节奏以及词语的准确把握等可以看出,他们的生命是蒙祝福的,他们使用的文字也是蒙祝福的。他们不会像我这样,总是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活着活着,就活不下去了……
从此,我开始追寻信仰的旅程。
一次,听说一位女作家信基督,我虽然不知道信基督到底是什么,但我从西方文明的发展与成熟,从西方人个性的释放,从西方艺术的日臻成熟与丰厚,从《圣经》的文学性和不可低估的艺术价值,隐约看出这都是得益于这个信仰。这位作家的信基督不由对我产生了吸引。我当时是一杂志编辑,有一地方文联邀我给那里的文学青年讲课,我不由自主想到了这位作家,就请她与我同去。她答应了。在我们交谈信仰的途中,她给我讲了非常多的神迹与奇事,我就对她说,我也想有这信仰。我告诉她,我现在什么也不缺,就缺信仰。我的写作什么也不缺,也是就缺乏信仰。听到我说这话,她很惊讶,我想,她之所以惊讶,一定以为我说这话太狂妄,而并不明白我所说的缺信仰,就是什么都缺了。
当然,到这时,我还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信仰能救我,能使我在日常生活中获得幸福,并能让我有永不枯竭的写作。—也许是西方文学大师所拥有的文化背景中的那种基督教信仰吧。我随即要求她带我到信基督的朋友那里去。可她认为,我年龄太大不能信了。她认为信基督耶稣需要从小就信,而且要有家庭背景。她的这种错误的认识不仅阻拦了我信耶稣,而且阻拦了她自己信仰的深入。
我寻求信仰的脚步并没有因此终止。可以说,从我觉得自己缺乏信仰、希望有信仰到最终找到真正的信仰,我经历的是一条艰辛又漫长的旅程。我常常望着星空、树木和任何一个方向发呆,我相信一定有什么在主宰着我的生命,主宰着人类的一切。一次,我和一位朋友在街头漫步,我望着渺远的苍穹,突然感叹说,一定有什么在高空主宰着……他也一定是万物的主宰,只是我现在还接收不到。
所以,既然我年龄太大不能信耶稣了,信佛应该没问题的,我当时想。自此,从来不信佛的我开始进入各庙堂,并买回了庙堂和书店里几乎所有佛学书来研读,甚至买来庙堂里的音乐来倾听、来理解。尽管越读越觉察到了里面的荒唐,越听越觉得生命的无用与虚空,比以前我读的那些书更荒唐、更虚空,但我还是忍不住带着我的孩子去给庙堂里的偶像烧香、跪拜起来,直到1999年年底。
在编辑部的一天,同样是这位女作家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位信基督的女研究生写诗,问可以不可以投给我编辑的刊物,我满口答应了。不久,我就收到了女研究生的诗,诗写了什么我记不起来了,但其中语言的干凈,是我这个写了十几年的诗人感到惊讶的。之后,我帮她?砹艘幌拢l表了。这位女研究生开始给我打电话,我们开始谈文学,谈《圣经》……
她常常引用《圣经》的话和我谈文学,谈哲学,谈写作。而我以前的参照却是《圣经》以外的书,是用一个人的观点来评判另一个人的观点,常常在一些比较尖锐的问题上不了了之。例如一天,我和她就才华、作品品格与人的品格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进行交流时,我引用了美国著名诗人庞德的观点:“我对朋友的邪恶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对他们的才华感兴趣,因为我从来不留意他们是多么的邪恶、多么的浑蛋。”我的话音刚落,女研究生就开始发话了,她用《圣经》中的“好树结好果子,坏树结坏果子;好树不能结坏果子,坏树不能结好果子”答复了我,让我既感到精妙,又无话可说。
《圣经》摆在我的书柜上有十来年了,我常常拿出来断章取义地读,断章取义地背,断章取义地用在我的文章中,但经这位女孩一说,里面的话语就活了,像生命一样从她的生命里流出来,又流到我的生命中。
和这位女孩交谈越多,越惊叹于《圣经》这部书的奇妙,可以说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基督耶稣,不知道上帝,不知道上帝与基督教信仰与《圣经》究竟是什么关系。
1999年圣诞节,我收到了这个女孩的邀请,希望我去参加他们的圣诞晚会,我如约前往,并带去了几位朋友。那是一间会议室,大约有一百多人,年轻人占大多数。我非常惊讶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脸上都布满了欢笑,言行极为平和优雅,仿佛每一个人都相互认识,并认识了许多年。仿佛他们也认识我,并认识了我许多年。我站在最后,看他们轮流在台上演节目,其中还有一位年轻人讲道。他们都拿着圣经,好像熟读圣经。我作为一个文人,对《圣经》的了解远远不如这群人—他们讲到创世,讲到非常多的圣经人物、圣经故事,这使我站在那儿非常羡慕。—那时,我对基督教信仰也只停留在这个程度:觉得《圣经》是一本难得的文学书;觉得信耶稣的人或许都像那位写诗的女孩,能用《圣经》观点谈文学,谈哲学,谈人生,谈诗歌;觉得他们人人都有着内心的平和与安宁;觉得他们都像那位写诗的女孩一样,用干凈的语言说话,夜晚也不作恶梦……
这不就是我追求多年需要达到的生命吗?所以,当主持人说愿意信耶稣的人(愿意信的就会得到一盒《耶稣传》的磁带)请举起手来的时候,我看了看身边的人,大胆地举起了右手。现在回想起来,我举手的动机根本不是想要得救,更不是想要耶稣基督作我生命的主,以及求他赦免我的罪—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罪人,根本不知道人需要救恩,需要通过信耶稣基督得永远的生命,也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我举手,也许是为了要那盒磁带,也许是惊讶于这群人的特别而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也许是觉得必须像这群人一样能熟读《圣经》。或许这些原因都没有。我只觉得有一股力量把我的右手抬起来,并高过了我的头顶……
那个时候的心情和理智可以用我后来写的一篇文章中的几句话来描述:“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这就是我要迈向的地方。因我无论什么时候读它,都是被一种哲学力量吸引。在我看来,它首先是哲学,真正的哲学,然后才是宗教。这是一个多么平实有力的叙述的哲学!在这里,我找到了言说的在场与源头,同时也是语言的在场与源头,更是哲学的在场与源头……”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特别兴奋,一点睡意也没有—佛经可从来没有带给我这种感觉。和我一起去的几位朋友也因为兴奋,一起来到了我家,我们围绕着基督教信仰这个话题谈了很久。他们走后,我因为想到我在圣诞晚会上举过手,不禁感到内心有一股圣洁的泉流涌着,就洗了个大澡,试图洗去什么,并摘下了带在脖子上多年的仅仅为了装饰的一块玉石佛像……
与神相交及最初的三个祷告
接下来的一天晚上,那位女作家和写诗的女孩轮流给我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我因为去过庙堂,研读了那么多的佛学书,和那么多的无神论科普著作,这就为我信基督耶稣留下了破口。那时我以为信基督与信佛实质是一样的,只是形式上不一样而已,就不同意那位女孩所说的独一真神论,不同意她说的基督教信仰是唯一真正的信仰,甚至对她用自己的信仰批驳其它的信仰感到不解。我心里想,我是可以信基督的,或许我已经信了。因为我举手、洗澡、摘下佛像以及心里满有神秘的喜乐说明我已经接收到了信仰的微波。
但经她一说,我反而和她争论起来。因为我也有一些信佛的诗人朋友,我也对他们是蛮尊重的。我想她是被上帝的灵感动了,不顾我的反对而告诉我,唯有这位创造天地的主是真神,为了救赎人类的罪,他道成肉身,之后被钉十字架,三天后从死里复活,升天。她说,基督教与佛教、伊斯兰教的区别即在于此:释迦牟尼、穆罕莫德死后,埋在地上,他们的坟还在,而主耶稣基督,他死了,但复活了,坐在了天父的右边。她还用十分浅显明了的话告诉我,说基督教是一夫一妻制,说创世纪中上帝造亚当,就造了他的妻子夏娃—并没有造两个夏娃;佛教却是禁欲,不主张结婚;伊斯兰教则是多妻。唯有一夫一妻制是上帝创造的,是蒙上帝喜悦蒙上帝祝福的,而佛教那样的禁欲与伊斯兰教那样?
那天电话打了将近两个小时,一会儿是那位女作家,一会儿是写诗的女孩,我在电话中反复与她们辩解。之后,我渐渐平静下来,觉得那女孩说的也有道理。我何必盲目地帮那些佛教徒、伊斯兰教徒说话呢。我就按着那位女孩所说的祷告,与神说起话来,以亲近神、建立与神的关系,弃绝佛学,信靠独一真神。
当然我能迅速来到上帝面前祷告,还得益于女作家在电话中和我的一个对话。她问我:是《圣经》离你的生命近呢,还是《佛经》?我干脆地回答她:当然是《圣经》。她说:既然《圣经》离你的生命近,你干嘛还要谈佛呢?这不等于一个女人嫁两个男人?她的这句话对我的触动很大,我感到如果我不立即归向耶稣基督,就说明我的言行太不纯正了。所以,到做第一个与神相交的祷告的时候,我觉得我都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安排着,这股力量就是从我寻找信仰仰望苍穹时仰望的那位万物的主宰那里而来,虽然我看不到,摸不着,但我感觉到了。
那位女孩要我弃绝所有偶像,在上帝面前认罪,接受耶稣为生命的救主。我告诉她,我并没有偶像。她说,拜那些泥巴捏造的,木头做的观音、如来等就是拜偶像,因为它们有眼不能看,有耳不能听。
晚九点半,我就照那位女孩所说的,将家里的所有偶像和所有偶像做的工艺品扔进了垃圾桶。说实在的,丢那些偶像的时候我忽然怕起来,加上又是黑夜,小孩也在另一个房间睡着了,与丈夫离婚后,他就搬了出去。虽然我一直不信什么偶像,即使去庙里烧香、磕头,也仅仅是为着一个抽象的“信仰”概念。我也根本不信这些偶像能做什么,但想到那位女孩所说的,世上有真神,也有假神,有圣灵,也有邪灵,圣灵是要我们成为圣洁,邪灵却要争夺我们,使我们成为污秽,就更加害怕起来。但那位女孩说,不要怕,因为上帝是万物的主宰,邪灵看见上帝也害怕……
所以,十点整,我规规矩矩按那位女孩所说的,做起了迅速归向真神、愿意与神相交的第一个祷告。整个仪式是那样的庄严、肃穆……
祷告完,坐在床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随手翻了两处《圣经》读起来,没想到,就在这时,上帝借着《圣经》对我说话了。
我随手翻读的第一处,是出埃及记20章4节:“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作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不可跪拜那些像,也不可侍奉它,因为我耶和华你的神,是忌邪的神……”
第二处则是诗篇26:11:“至于我,却要行事纯全。求你救赎我,怜恤我。”和诗篇27:1:“耶和华是我的亮光,是我的拯救,我还怕什么呢?”
就是这随手翻的两处经文使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难道真有神在?难道他真知道我刚才的所思所想,知道我刚才处理偶像时的害怕?知道我需要行事纯正?难道他真的无所不在?难道我一说话,他就真听见了?难道我以前仿佛一个破旧了的、没有调准频道的收音机,现在一下不仅调准了频道,还听到了他发过来的信息?
我高兴得无法自已,立即打长途电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位远处的朋友,我说了很多,都是关于上帝的。电话中我开始用从神而来的眼光回想我整个的人生经历,回想我读的书,感到不仅我的生命是一个奇迹,我今天能归向上帝、与上帝说话并让他听见也是一个极大的奇迹。同时,我也想起了以前读的一份数据,说一个化学家(或医生)在濒临死亡的人身上做试验,发现人死的那一刻,也就是断气的那一刻,人的体重会轻一点点,以此证明,人是有灵魂的。听的人连连表示赞同。
女孩又打来电话要我每天读经,每天祷告。我不知道怎样祷告,她就说,像《圣经》上的那个瞎子,对耶稣说,我要看见,就行了。将我所需要的告诉神,就行了。我问,写作可以祷告吗?她说,可以。我又问:身体的病痛可以祷告吗?她说,可以。她说,你现在就是天父的孩子了,试想想,一个孩子怎样向父亲要东西,你就可以大大地张口,向天父祈祷。
我就按那个女孩所说的,做了我的第二个祷告,就是,求上帝帮助我写诗。
另一个奇迹在我的生命中发生了。我梦见我全身非常轻盈,从头至脚都非常轻盈—那轻盈不是我用语言可以表达的,那是一种属天的境界、飞翔的境界,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到达过的境界,我还梦见我写出了非常漂亮的诗和诗集。以前做梦也写诗,但醒来就忘了,这次醒来,不仅记得梦中每一种轻盈的颜色—真奇妙,轻盈居然是有颜色的,还记得每一个轻盈的细节,和沉浸在轻盈幸福中的每一个喜悦。醒来后,我就将梦中的诗句一句一句整理下来,题目叫:
《喜悦》—
喜悦漫过我的双肩,我的双肩就动了一下。
喜悦漫过我的颈项,我的腰,它们像两姐妹
将相向的目标变为舞步。
喜悦漫过我的手臂,它们动得如此轻盈。
喜悦漫过我的腿,我的膝,我这里有伤啊,
但是现在被医治。
喜悦漫过我的脚尖,脚背,脚后跟,它们克制着,不蹦,也不跳,只是微微亲近了一下左边,
又亲近了一下右边。
这时,喜悦又回过头来,从头到脚,
喜悦像霓虹灯,把我变成蓝色,紫色,朱红色。
这首诗发表后,立即被中国作协《诗刊》转载,并立即成了《诗歌报月刊》排行榜,还成了一家网站的题头。我朗诵的《喜悦》通过某家电视台的电视屏幕传到了千家万户……
一天,一位诗人,同时也是某名刊编辑打电话给我,说他正坐在《诗刊》大楼的楼梯上读我的《喜悦》。他说他等不到回家,就忍不住地坐在楼梯上,一遍一遍地读起来。最后他就问我,我的这个“喜悦”从何而来?这是真喜悦,是生命的喜悦,不是做出来的喜悦,更不是停留在文字上面的、玩文字游戏的人的喜悦。是啊,一个到处充塞着绝望、痛苦、黑暗的技术时代,个人的“喜悦”到底从何而来?我就明确告诉他,是从上帝而来。不久,他也开始追随耶稣基督……
我所做的第三个祷告就是:求主医治折磨我多年的疾病。
过去,我曾多少次进不同的大医院,看不同的医生,也做了很多次B超,都无法确诊我身体里到底埋有什么疾病。一年数次的肚子痛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一次差点痛得昏死过去。我记得我是从十七、八岁就开始肚子痛,每年十几次。有几次我痛得实在受不了了,就走到河边,恨不得一死了之。但自从我信主做了那个求耶稣医治的祷告后,他就真的医治了我。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这医治是怎样在我身上实现的。
因为我的改变,我依然健在的母亲在拜了几十年偶像后也悔改信了主耶稣……
2000年的一天,我和我母亲一起受了洗。受洗第二天,神借着以弗所书5:19对我说:当用诗章、颂词、灵歌彼此对说,口唱心和地赞美主。本来我已跟神说,我不想写作了,只想通过读《圣经》,明白耶稣基督的福音,明白真理。以前我也停笔不想写作,那是写不下去的停笔,而现在,我停笔,是想通过我对佛学、科学、文学、哲学与宝贵《圣经》的对比,知道那位真神的名字。但此刻,借着这句经文,神却要我再次真正拿起笔来。
生命从此更新
我不仅每天读《圣经》,而且我还希望按《圣经》原则去生活。
我是一个离婚的女人,但我非常害怕别人知道我是一个离婚的女人。那些天,我整日关在家里,读书,写作,做家务,带孩子,只到了有聚会的时候才出去,按时参加主日敬拜、查经。外界都不知道我离了婚,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抛头露面的事我也一概拒绝了。很多的开会、笔会,我能不参加的,就尽量不参加。记得有一电视台因看了我的诗,要为我做一个专访,不管他们怎样好说歹说,都被我拒绝了。有一些报刊、杂志编辑找我约稿,要我写个人经历连载,也被我拒绝了……
刚信主的前几个月,差不多每天,上帝都借着《圣经》告诉我,让我怎样交友,怎样管教孩子,怎样获得智慧,怎样认识自己的生命,怎样建立人与人、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从《圣经》来的话语使我整天活在喜悦、幸福与极大的平安中。就像我那首诗《喜悦》所写的。我开始用属天的眼光看周围发生的一切,并开始爱我的亲戚朋友,爱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在一篇《和好》的随笔中,我这样写了我的转变:
突然有一天,几乎就在一瞬间,我的生命中发生了一件非常奇妙的事,就是:我与另一个巨大的存在相遇了。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在我再也承受不了“明天见”的重压时,我口里吐出的不再是:“明天见”,而是:你好!
我禁不住对我头顶的苍穹说了一声:你好!对我周围的花草树木说了一声:你好!对我身边的行人说了一声:你好!……最后,对我自己也说了一声:你好!
的确,我必须和这一切和好。我必须转变我黑暗中的强硬对抗,进入与它们的默契和谐,而且我终于转变过来了。我忘了世间有死亡,忘了徐迟的死、海子的死、顾城的死、昌耀的死,单单只记得我自己的死—一次一次地向着自己死。我很高兴地说:在死过许多次后,我又活过来了。也许我还会死,但不是结束。
自《喜悦》后,我又开始了写诗:
《专心等候》
你不给我亮光,我就是眼瞎的。
你不给我空气,我的呼吸就断了。
不只一次,我求告你,看见你,摸着你。
我的心在白天,默然无声,
在夜里,专心等候。
麻雀在屋檐下拢着翅膀酣睡,我却不睡。
树枝在外面发芽,我都听见了。
你的脚步像甘霖,比发芽的还轻。
我想象太阳那样活着—
春天,我看到各种各样的花放开了,
有的朝着上面,有的朝着下面,
大部分我叫不出名字,但我爱它们。
我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行在地上,
有的行善事,有的行恶事。
我流着各种各样的泪水,
父啊,我多想象太阳那样活着,
我想象太阳那样,爱东边的人,也爱西边的人。
《波浪》
多年了,我没有看见这么多的波浪,
它们手挽着手,就像遇见了什么。
整个下午我一直在观看,等待,
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忘了它们从前是怎样的,
多年后当我看到它们,就看见现在的这个情形,
手挽着手,相互温暖,
整个下午没有留下一点点破裂。
这些信主以后的诗作,与以前没信主的时候写的那些黑暗之诗、死亡之诗简直判若云泥。
我成了一个蒙福的女人。因为我的生命所蒙的祝福,绝望似的黑暗离开了我,使我活着有了盼望。因为我的诗歌所蒙的祝福,?业膶欢髡业搅嗽搭^与起点。我现在写诗,核心问题解决了,我就无所畏惧了。我开始大胆用身边最常用的词,我们口中说得最多的词,最没有修饰能力的词。我在寻找一种朴素。这朴素说白了,就是我们的生命:感觉生命,知觉生命,灵性生命。我愿意将这三种或更多种朴素放进我的诗歌。因为我的情感所蒙的祝福,我开始学习一言一行都讨神的喜欢,交朋结友也按《圣经》的圣洁原则,因为我的心是这样渴慕与主同在,渴慕他的圣洁,渴慕他的智慧,渴慕他的慈爱与赦免……
我真正感到神的慈爱、赦免与圣洁,是有一天读《圣经》,神的灵突然光照我,让我看到我是一个多么败坏、满身罪污的人。那天,我已经睡着了,到了半夜,我突然从梦中醒来。我开始在淡黄的灯光下读《圣经》,忽然,诗篇130篇中这样的两句话将我震住了:
主耶和华啊,你若究察罪孽,谁能站得住呢?但在你有赦免之恩,要叫人敬畏你。
我立即从床上起来,俯伏在地,因我觉得这是上帝通过这几句话在提醒我,让我更深地明白他的赦免与救恩。当我向上帝承认我是一个罪人,并一样一样求圣灵光照,一样一样看见自己从小到大所犯的各样罪时,我竟羞愧得没有力量站起来。我说谎,偷窃,骄傲,自以为义……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神的灵开始真正进驻我的心,并按神的计划和旨意管理我的生命。我跪在地上开始感恩,我感到我的胸中拥有了一个极大的喜乐。感谢上帝洗尽了我一切的罪,并使我成为圣洁。这是多么宝贵的需要持守的圣洁!
对于我的婚姻,我也开始翻箱倒柜地将自己的生命坦露在上帝面前。以前我认为都是我丈夫不对的地方,上帝让我看到了我自己的虚假与败坏,看到了我心中的仇视与不饶恕。我一次一次地对上帝说,我错了。不认识你的日子,我怎么可能当得好妻子、母亲、女人?不认识你的日子,我是没有智慧的;不认识你的日子,我自以为义,自以为善良、智慧、充满了爱心;不认识你的日子,我就是眼瞎的。
上帝是反对离婚的。马太福音5章32节说:凡休妻的,若不是为淫乱的缘故,就是叫她作淫妇了;人若娶这被休的妇人,也是犯奸淫了。马太福音19章6节:所以,上帝配合的,人不可分开。以及哥林多前书7:10-11:妻子不可离开丈夫,若是离开了,不可再嫁,或是仍同丈夫和好……都有非常明确的教导。而且不仅于此,旧约《何西阿书》整篇写的就是一个丈夫怎样一次一次地饶恕不贞不洁的妻子,并养育妻子与别的男人所生的孩子的事,以此让我看到上帝是怎样饶恕了我的罪,饶恕了我在信仰上的不贞不洁。我一遍一遍地读《何西阿书》,并被深深地感动了。
神还让我看到,除了神一位之外,再没有良善的(路加福音18:19)。而且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忠诚,没有圣洁、信实、仁爱,我也没有,这极美的品格都是从上帝那儿来的,都在上帝那儿。
我终于明白了“上帝配合的,人不可分开”的真正含义。虽然人有种种理由提出离婚,也有种种理由仇视对方,不原谅对方,有种种理由与配偶以外的异性有不正当的关系……当然,我也有种种理由拒绝丈夫的复婚要求,而永不原谅丈夫—因我以为我和丈夫是在信主之前离的婚,就不在真理的约束之下……但,正如一些持守真理的弟兄姐妹所说的,离婚前我们不认识主,但主认识我们;如今知道了,更要守圣经真理。所以通过读《何西阿书》,通过读整本《圣经》,我终于明白了上帝创世时,在伊甸园时,加在男人女人身上的旨意: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创世纪2:24)。 既然二人为一体,不管我和我丈夫中间发生了什么,在上帝的旨意里,我们都是一体的。
我曾经把与丈夫离婚当作自己的解放,并把永不和他复婚当作我未来生命的快乐与幸福。可如今,借着上帝那极为圣洁的亮光瓦解了我心里极为坚固的营垒与败坏,借着上帝永远不变的慈爱,借着在上帝面前谦卑、顺服、认罪、悔改,同时,也借着上帝对我离婚所受伤痛的医治,我答应了上帝,并对丈夫说,我愿意复婚,愿意饶恕他,过重归于好的符合《圣经》真理的婚姻生活。因为我不能再得罪上帝,我必须顺服《圣经》真理的带领,而且我需要圣洁,需要得释放,得医治,过自由的、喜乐的不再受任何罪捆绑约束的基督徒生活。
2001年我与丈夫复婚。在复婚的过程中,我感到我整个败坏受伤的生命被上帝一一打碎,又一一修复,虽然是极为疼痛的,却又是极为喜乐的。在此,上帝自己亲自深深地进入了我的生命,更新着我的生命,并一遍一遍地带领我读《圣经》,经历着每天与主同在的平安、宁静与幸福。从前,不认识上帝时,我是孤独的,如今,我成了有依靠的人。
我和我丈夫开始相爱了。上帝亲自将从他那儿来的圣洁爱情放在了我们双方的心中。
耶稣说,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里已经与他犯奸淫了(马太福音5:28)。恨人如同杀人。他要我们从心思意念开始做起,将我们的一切都归给他,全由他来掌管。经历了这些后,感谢上帝,不仅我先生,我如今也成了一个新造的人。
从黑暗到光明,从死亡到永生
我常常这样给弟兄姐妹们讲自己的见证,我说,从前,我没有认识上帝的时候,不仅生命里面是一片漆黑,生命外面也是一片漆黑,而且这漆黑每天都在加厚,加重,成为我周围无法突破的森严壁垒,让我找不到一丝亮光。一首《以前我看世界》的诗,正好表达了我那时的心情:
以前我看世界不是现在这样的。
以前我看床前的月,窗外的光,都是黑暗。
白昼在我周围,如同半夜。
看不到什么发亮的东西,就睡了。
睡眠中的梦,也是黑暗。
虽然那时我也生活,我也交友,我也写作,我也工作,但我感到四处是黑暗的墙壁,并让我四面碰壁,直到浑身碰成碎片,我还把满地的生命的碎片,当作自己的思想、哲学、人生准则、智慧与诗歌。
现在不同了:无论走到哪里,光前后环绕我。
因他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如今,我不再生活在那厚厚的黑屋子里了。当我听到有人敲门,我就打开了心门,门外天堂般的宁静与亮光一起向我的生命内里涌进。我的生命也从此完成了从黑暗到光明、从瞎眼到看见、从地狱到天堂、从死亡到永生的大转变。就像我的一些诗人朋友所描述的,我像一个沙漠中干渴已久的人突然看到了源源不断地涌泉,我哪里是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起水来慢慢品味,而是用碗大碗大碗地喝着……我不仅喝上了这真正的看得见的泉水,而且喝上了那看不见的、有着永恒生命的活泉。
2003年5月22日